無盡的藍 05

再一次見到夏則夜，是在一場就要盛夏的雨。

雨勢來得滂沱，豆大的水珠震滿整座城市，他在雨下得最大的時候看見了坐在對街的夏則夜。

越過雨幕，藍白相間的遮雨篷下方，他就那樣不甚在意的靠坐在咖啡館前的人行道上，戴起Ｔ恤上的帽子，有時發著呆，有時伸手越過邊界，企圖觸摸雨滴。

Ｅ大的校區不大，想要偶遇某個人不是太困難的事。兩個人又是同系的話。

然而那一天之後，藍真就沒在學校見過夏則夜。明明都在同一棟系大樓，又是課業都重的兩個年級。

只是緣份總像反覆驗證擦身而過的定律一樣。

而這一次雨下得那麼大，他又是一次那麼輕易的發現了他。

全世界都在躲雨，藍真想跨過去，一次又一次的車陣阻擋了他的步伐，不過轉眼間，對街的人忽然就不見了。

定睛一看，藍真又在錯落的路人之間找到了他。

蹲在角落，跟牆邊一隻奶油色的貓咪玩著。

逮到一次車隙的空檔，藍真跨過這一場雨，抵達了夏則夜在的這一條街。

「飼料哪來的？」藍真隨口問道，甩著衣襬上的雨水。

夏則夜抬起臉，對他笑，「嗨！」

藍真看了那個笑容一會，才緩緩挪開視線看起了一人一貓的互動，隨即注意到他腳邊那一包半開的夾鍊袋，裡面裝有一些飼料。

「你隨身攜帶飼料？」

學弟拿起夾鍊袋對著他，邀請一樣的笑，露出兩個梨窩來。

「請我吃的意思？下午茶？」藍真略揚眉說，表情既正經又鎮靜。

雨下那麼大，掩蓋了空氣中的一些甚麼，但藍真還是聽見了他的笑聲。

有樣學樣的拿了幾顆飼料放在掌心，餵過去的時候，貓咪卻把臉轉開，接著一跳，繞到一旁兀自舔起身子。

藍真再一次聽到那道笑聲，這麼愉悅的。

「牠不喜歡你。」夏則夜說。

藍真沒說甚麼，兩人蹲在一起，卻在雨中沉默下來，只有雨的聲音，好像不會停。

「夏則夜，有乖乖去學校上課嗎？」

「有啊。」

點了一下頭，臉朝外的男孩安靜地托腮睇起雨來。

藍真也托著下巴對著車水馬龍，目光卻是睇向身旁的人。

雨幕中，男孩清秀的臉廓顯得分外乾淨柔和，無謂放空的模樣在朦朦雨絲之間清新剔透，專心得自成一格，又帶著打發意味的漫不經心。

雨勢不停，人車來去，也許是靠得近，也許是因為淋不到雨，帳篷內被整個世界劃分開來，格外的安靜。

然而就在這安靜的氣氛之中，夏則夜忽然低低的笑起來。

藍真側過臉，去看他。

夏則夜說：「總覺得，好奇怪噢。」

「嗯？」

學弟則是笑得更開心，「蹲在這裡啊，學長看起來不像是會蹲在這裡的人噢。」

藍真繼續看著雨，沒回話。

下著雨的大街上，形象沉穩的青年，看起來不像會做這種事，做起來也有那麼點格格不入的人吶，和自己一起蹲在馬路邊的帳篷底下，托著腮，盯著雨發呆──夏則夜想起公寓裡的那個午後，陽光灑在對面的人身上，身上那股穩靜的氣質，溫暖而乾淨。

雨時大又變小，原本悠閒躲雨的路人紛紛不耐地豎起領子衝過馬路。

「你要去哪裡啊，」夏則夜指了指天空，說：「這場雨不會那麼快停哦。」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回家或者去工作室的路上。藍真不答，反問他：「那你蹲在這幹甚麼？」

「我想回家啊，可是雨好冰哦，滿舒服的。」夏則夜瞇著眼睛看了看天空笑道。

藍真端視著他笑出梨窩的臉一會，腦中閃過剛才，看到他的時候。

整條大街上的人都因為躲雨而紛嚷，只有他一個人安靜的坐在路邊。明明是畫面中極突兀的一件事，他卻這麼自然而然著。

是自得其樂，還是太過隨心所欲？

說不出個所以然，而眼前的夏則夜還在繼續變化著。

藍真站了起來。

「走吧。」

夏則夜一愣，抬起頭。

「看電影，要去嗎？」攏了下肩上的背帶，藍真問他。

夏則夜眨眨眼。

「不想去嗎？」藍真又問。

「噢……也不是。」夏則夜想了想，跟著站起來，但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瞅著青年，表情不解而坦然。

像他抬起頭來對你笑。直率，真心，但也僅此而已。同樣的疏離。

因為他沒有打算更進一步。

沒有想過更進一步。

藍真沒接話。

其實他沒動過要再去找這個學弟的念頭。那感覺就像一開始知道自己有了直系，也不代表甚麼一樣。在學校沒遇到，不過就是緣份一回事，他不會刻意找尋誰的身影。

從夏則夜的反應來看，他應該也是如此。

顯然他們都不是熱衷於這方面的類型。

縱然藍真曾對教室裡的那個男孩留下深刻的印象，說穿了，那天會突然去公寓找人，也許不過是一個陡然的衝動。

除了短暫的交集，他們並不是熟知彼此的關係，當不再繼續聯絡，關係就不需要前進。

大概，就那天夏則夜說，都知道是非自願情況下所成立的直系關係──

「……所以你大可以不用理我沒關係啦。學長，謝謝你那天的雞腿飯，真不好意思，還那麼麻煩你。」

──就這樣罷了，也沒甚麼要緊。

他並不冷漠，但也不是一個對人事物特別熱情的人。

真不好意思，還那麼麻煩你。

藍真看著眼前的學弟。

眼前的學弟也傻傻的看著他。好像如果他不說話，學弟就會這麼傻傻的一直等到他開口為止……

良久，藍真隱微地喟了口氣。

夏則夜聽到他說：

「這種下雨天找不到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愛的學弟……」

可是煞有其事的口吻，搭配了一張顏面神經完全正常的臉。夏則夜感覺到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在跳舞，卻只能怔怔的，聽到對方又接著說：

「你忍心拒絕想看電影卻找不到人的可憐學長嗎。」

但是你臉上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很可憐。夏則夜想，卻沒說出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沒注意到，對方閒適姿態的背後，那雙黑得深邃的眸正定定地鎖在自己身上。像要捕捉甚麼，耐心而專注。

低下頭，夏則夜發現那隻奶油色的貓咪不知何時又來到自己腿邊，而他的腳尖正無意識的輕踢著地板，貓咪於是蹭的一下跳開，讓他只來得及看見一截短短的尾巴搔過腳踝，然後咻的一下，不見了。

讓人忍不住想撲過去抓……心裡有個地方，癢癢的。

藍真看他臉上變來變去，表情很多，只是耐心的等著。

夏則夜又抬起臉來看著學長，臉上雖然還有些不確定，卻沒有猶豫。

這個人……是這個樣子的人嗎？

本來，他們應該不會再有交集的了，不是嗎？

片刻過去，雨幕終於清晰了一些，又看得見這世界的一點點輪廓。伴隨著一道輕笑聲，藍白相間的遮雨篷底下，兩道身影同時步出，一前一後跑入了雨中。

前面的男孩邊跑邊回頭問身後的人，電影要看甚麼好呢？

後面的那個人看著前面那道躍動的背影，似乎是淡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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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稿其實頗有挑戰性，挑戰過去挑戰前一版的思慮。
這個故事的存在本身有屬於它的一個故事在。
不過，現在我的心境已經跟那時候有點不同了（應該……吧），
希望那個時候被心境影響而無法揣摩得當的那些甚麼，在這版，在今年可以順利修正達到我所想說的那個模樣。

啊啊，進度啊。多希望能在今年把這個故事結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