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藍 04

中午校外的一間小吃店裡，一隻手霍地覆到頭上。

夏則夜抬起眼，看見一張端正但面無表情的臉。

「你該不會跟蹤我吧？」他的眼神直勾勾。

「是啊。你怎麼知道。」

……甚麼樣的人，能順著別人的玩笑回得煞有其事，態度卻一副自然如常的樣子呢？夏則夜咬著叉子偏過頭，看著對方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單子準備點東西。

「劫財？」他眨眨眼，問。

青年側眸看過來，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顯得有些英氣逼人。

「那天學長請你吃雞腿飯，今天這餐讓你請回來不為過吧。」

夏則夜抿住叉子看了他一會。

「好啊！」





大中午，小吃店裡吵吵鬧鬧，電視劇裡的鄉土劇愛恨情仇正濃烈，角落同桌的兩個人都沒聲音。

藍真用筷子攪著小瓷盤裡的醬汁，餘光發覺身旁的人好一會沒動。轉眼，那小孩已經看電視看得入迷。

「夏則夜，水餃涼了。」靜默半晌，他決定出聲喚喚。

電視兒童「嗯嗯」應了兩聲，眼睛卻還黏在螢幕上，明顯漫不經心，一整個電視兒童模式開啟。

幸好他的公寓沒有電視。靠住手背，藍真注視著那張瘦削的側顏。

老公寓的那次會面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今天之前他們似乎未曾在學校遇過對方。那天離開時，他確實提醒過不要再蹺課……

見他連看個廣告也能被逗出梨窩，想起那個吃到下午才啃完的雞腿便當，藍真微瞇起眼，用筷子插起一顆水餃。

湊到了電視兒童的嘴邊。

感覺唇邊「嘟」來東西，眼睛黏在電視上的電視兒童嘴巴只是下意識一張。

「……」

意外順利的塞入。或者說，居然真的投餵成功。

掃了眼嚼得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及沒其他反應繼續沉溺電視的神情，藍真略微揚眉，又夾起一顆水餃。

「則夜？」

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驀然響起。

第二輪投餵立時被中斷，藍真看向來人。

桌邊，左未朗跟康安輕一個面無表情，一個面上微訝地看著他們的「互動」。

夏則夜轉轉眼球，目光依依不捨的拉離電視，看見站在面前的是同學兼好友，綻開一臉笑花。

「安輕！」

「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康安輕習慣性摸摸他的頭，手卻被拉開。

左未朗拉住他的手。「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夏則夜這才注意到現場的另一個人，「噢、你怎麼在這啊？」

「我是誰？」左未朗捏住他的臉。

「學、學長……」痛得眼冒淚花，夏則夜只得乖乖的喊。待那手如願離開，他揉著臉嘀咕：「也不知道剛是誰說我不是小孩子的。」

「你們都認識？」藍真放下筷子看向左未朗。他只知道左未朗跟康安輕從高中開始就是學長學弟。

「我們高中同校，現在同班。」回答的卻是康安輕，一貫笑得溫和，空著的一手甚至動作自然地夾起水餃接續餵向了夏則夜，後者也像隻嗷嗷待哺的幼鳥張嘴咬下。

藍真瞅著那張笑得滿足的側臉。

「那你呢？」左未朗長指敲向桌面反問班上好友。

「託福，直系。」藍真淡淡的。

「喔。」罪魁禍首點點頭，一點也不心虛。

「哦。」夏則夜眨眨眼看了遍兩個人，忽然恍然大悟道：「我就想奇怪，我明明記得那張單子上對應學號的名字不是兩個字。」

藍真聞言不住側眸看向他，眼底隱約掠過一絲詫異。

左未朗又不冷不熱的喔了一聲。「所以？是哪幾個字？」

「氣球上面的是學號，我一抽完就把氣球捏破丟掉了。」夏則夜撇了撇嘴，說得雖然是實話，一方面則也是無所謂。

直系是誰，根本不重要。

答案換來左未朗一個滿意的哼哼。剛走開去點單的康安輕正好回來，看了看他，又看向夏則夜。

夏則夜聳了聳肩，低頭舀酸辣湯喝。

若他原本的直系是左未朗，會想辦法把人換掉是一定的。別人是想換學妹，左則是鐵定要換到康安輕為止。

反正他沒甚麼所謂，當場意思意思簽到完就閃人了。

至於直系後來換成誰，就更不重要了。

咬著水餃，似乎全然沒察覺到自己盤裡的水餃變少，他抬頭復又做了個調皮的鬼臉送給左未朗。

跟不語時專注在物事上的文靜不同，那瞬間的表情躍動而鮮明，生氣非常。

藍真緩緩移開了目光。





「欸欸，那位……嗯，藍、藍……同學？」

藍真停步，回過頭去。

室外的午陽很豔，慢一步結帳離開的夏則夜匆匆跑著，想追上先行一步的人。

果然腳長的都跨比較大步，哦？盯著那道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卻迅速拉開距離的頎長身影，他邊追邊天馬行空的想。

藍真站在原地，看著逐漸跑近自己的男孩，眼睛的顏色在陽光的照射下似乎更加清晰明瞭。

他想起小的時候弟弟喝彈珠汽水搜集各種顏色的彈珠，卻說，沒有一顆玻璃珠無一絲雜質，真正透明漂亮。

「你、你走路好快……」夏則夜終於跑到目標前。

藍真低下頭，想要就近好好看看那一雙眼，對方卻彎著腰，由下往上，只看得見兩道搧來搧去的長睫毛，以及散發著熱度的臉頰。

最後籲了口長氣調勻呼吸，夏則夜抬起腰，道：「說、說好我請客的啊。」就開始掏小零錢包。

藍真微微一頓。瞥見對方隨即認真點算起銅板的模樣，薄唇動了一動，最終收住已到了嘴邊的話。

夏則夜將一堆銅板塞到他手裡。

手心裡的重量少說超過一百元。藍真看了看他，夏則夜仰頭衝他大剌剌一笑。

「你不用這樣啦。雖然現在我跟你的名義上是直系關係，但是吃飯我自己會付錢啊，不然下次我看到你都要跑得遠遠的了。」

藍真沉默了半晌。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你的直系了？」

「剛剛才確定的。」

那就是一開始便有所狐疑了？當時為甚麼不說？

夏則夜想著該怎麼解釋。

去年抽直系，學長姐的學號都被綁在氣球上，新生進會場前先簽到再抽籤，離開時再繳上學號，從名單上找到對應的學長、姐名字，然後自行認親。

當時他象徵性的選了氣球，一交出完就走人，而走前那隨意的一瞥，學號所對應出來的名字是三個字，且有某種既視感，雖然沒作他想，卻有印象。

那天藍真來找他，他當下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並未深想。直到剛剛。

「直到剛剛我跟未朗的對話讓你想起那件事？」

「只是直覺啦。直覺。」

夏則夜將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兩人相偕慢慢走入校園。

口袋都是零錢很沉，藍真偏首瞥了眼又靜下來的人。

其實那段對話很平常，如果剛才左未朗沒有間接承認，這整件事情等同不成立。但是，光只是靠短短一段對話就迅速跟記憶拼湊起來，真不知道該說他是敏銳、細膩，還是……

離開時因為桌上的兩張點單疊在一起，結賬時他順手拿了，便索性一併付了。不是多大的金額，沒想到他這麼在意，還追了過來。

藍真收回目光，仰首望天。

被投餵卻沒察覺，是遲鈍吧。

「對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身旁的學弟突然問道。

「怎麼？」

「你進店裡面的時候，情緒似乎不是很好。」

「這也是你的直覺？」

「是感覺。」

兩個人正走到系大樓前，陽光被建築物隱去，樹下梢起了一陣涼意，藍真停下腳步，整個人恰好立在陰影間，臉上的神情還是清淡的，一身的端整卻好似被那陣風揉去，散發出一種閒漫的愜意。

夏則夜自顧自的往前走，歪著頭的神情像在思考重大要事，「嗯，那個……嗯？」轉頭才發現人不知何時已停在後邊。

「怎麼？」藍真環臂等待下文。

雖然兩次的相處加起來不到幾小時，但是在看過這張臉安靜與活潑兩種極大反差的面貌後，這還是首次看見他出現可以稱之為困擾的表情。

就連那日他以一個陌生人之姿冒然出現，他都不曾出現故作鎮定的慌亂。

夏則夜朝系大樓內望去一眼，瞄到這堂的大刀已搭上樓內電梯，他連忙回過頭，一口氣將話說完：

「既然我已經知道是左未朗硬把我推給你的，所以你大可以不用理我沒關係啦。學長，謝謝你那天的雞腿飯，真不好意思，還那麼麻煩你。拜拜！」

藍真雙臂一鬆，神情愣了一下。

不及開口，眼前的人已邁開步伐，轉眼消失在樓梯口的位置。

這是他第一次喊他學長。

良久，一直到上課鐘響起，若有所思的黑眸仍盯著人離開的方向。

既然我已經知道是左未朗硬把我推給你……

他想他都猜對了。

不只敏銳、細膩、遲鈍，那個男孩同樣的，也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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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修到想吐血 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