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藍 03

季末。

深綠披垂的葉大片遮掩陽臺的空曠，猶見木製窗框掉色不勻的斑駁芒果黃，搭著牆面極致老舊的海水藍，醒目誇張的對比，彷是孩童稚氣隨意挑選的兩抹色，就著老公寓的調，有些復古的味道。

窗邊微風流動，漫著時節交替的氣息，簾幔有意無意的掀，貓在角落舒服的瞇著眼。

屋內的小桌前，十八、九歲模樣的男孩盤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啃著一隻雞腿，風掠過他額前蓬蓬的髮，髮間雙眸兀自遊蕩。

小桌另一邊，張張畫幅在青年的眼前緩緩地翻頁，光線撫過他一身的藍，柔和地灑遍在肩頸，折射出黑得有些慵懶的睫毛。

午後恬淡氣息飄浮在空氣中，初夏的味道。



男孩嘴唇忽然掀了掀，目光轉向青年說了甚麼。

青年抬起眼，啟唇漫漫的應了。

安靜的公寓內，柔和光線伴隨不著邊際的話語，以及低磁而淺淡的嗓音侃侃響起，窗外的風輕輕飄。

青年不是個熱情的人，男孩也不是個冷淡的人。

就這麼說起來，聊起來。

也有沉默的時候。

不說話的時候，男孩托腮看著窗外，動也不動的只是發呆。

沒對話的時候，青年垂視著畫作，姿態專靜閒致得像品茗。

時間悄然，自然安逸得沒人察覺到流逝。



嘿，所以你到底怎麼進來的啊？男孩半閉著眼似要溫馴的睡去了，又遂地睜開，目光清亮的瞅著對面。

青年抬起眼皮望了過來。男孩表情中的好奇不減。

一條手工編織的幸運繩緩緩從青年的口袋裡被拿出來。

藍色鏽線，綁著小小的鑰匙，簡單的交接，在青年寬大的掌心裡靜靜地托著。

光影中，青年的掌紋清晰而乾淨，襯著他手作的藍，賞心悅目得讓男孩笑了。

窗外陽光斑斕地綻放，彷彿告知著夏天就要到來。



我可以畫你的屁股嗎？

要排隊。

雞腿飯多少錢啊？

不用了。

你好大方噢。唉，好想睡。

你飯還沒吃完。

嗯……想畫漂亮的裸體。

……那隻貓叫甚麼名字？

DaWu，牠叫DaWu，是我的寶貝。公貓。

長得像母的。

牠靠臉吃飯的。

牠好胖。

牠才不胖！這是健美！

四周空氣中散著令人覺得舒服的因子，不著邊際的對話還在持續。



夏天了。第一抹橘畫過天空的時候男孩說。

青年慢慢抬起他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定定的看著男孩。彷彿首度正視眼前這個男孩，那樣的專注。

怪小孩。青年動了動唇，似乎是這麼說了。

很後來很後來，當那個青年成長為男人了，也還老這麼說他。



那麼柔軟的口吻。

只是一開始的男孩聽不明白。



※　　　　※　　　　※



夏則夜茫茫的睜開眼睛。

對上陽光洩了半邊的窗，當年留下來的木頭窗格上，那如同孩童塗鴉一般隨意入目的頑劣黃與藍，已是細膩的珍珠白。

一整屋子的藍白與純樸，少了前身復古的老態，以極簡乾淨的方式在這時間點柔和起來，紙張被風一吹就像掀起一陣淡淡的音樂。

偶爾若像這樣子醒來，一時半刻他總會沉浸在這樣的空閒裡。

竟然夢到那麼久以前的事，那個有點匪夷所思的下午。

夏則夜盯著天花板，伸長手在整堆畫紙間摸索一會，輕易找到了音響的搖控器。眼前的客聽看似凌亂，拿開那些幾乎佔滿整片地板的畫紙，其實這間屋子被打理得井然有序。

因為他有個全能型的同居人。

女人獨特的嗓音緩緩在屋內流瀉。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睡不著就拿起畫筆。

搭配爆米花，一筆又一筆開始無聊的畫了起來。在別人眼裡似乎過於清閒了。

總有一些人，羨慕著他能夠在家工作，自由決定自己的時間。

他不是一開始就是soho的，也曾做過其他工作；美術編輯、攝影師助理、商品設計、平面設計之類的，能夠讓他畫畫的工作，只是每一份工作的時間都不長。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他的運氣並不是很好。然而當他試著回想自己曾路過的那些挫折與不順遂，卻發現他一件也想不起來。

可他總會記得關於自己的那些夢想。

樂觀或許是他身上唯一的一件優點了。

他二十六歲。離十八、九歲已經有段距離了。

Push the door, I'm home at last

And I'm soaking through and through

Then you handed me a towel

地上的藍，一張張全是由各種不同顏料與耗材畫出來的藍色畫。

他忽然想起剛剛出門的男人。

屋子裡其實有一間屬於他的畫室。當初他們決定買下這間公寓時，同居人規劃出來給他的。雖然他老是直接賴在客廳裡作畫。

三十來坪的老公寓，除了畫室就是兩間臥室，一間他的，一間同居人的。

他們沒有書房，所以同居人房間的地上堆滿了書。

只因為他曾說過一句話。

And all I see is you

And even if my house falls down now

I wouldn't have a clue

翻出手機，夏則夜迅速用簡訊按了一行字。

「夢到之前的你。愛心雞腿飯那天。我竟然沒有跟你討回鑰匙。」

一分鐘後，手機傳來震動，打開屏幕，現在應該在開會的藍說：

「這麼巧。我今天也想到那時候的你。P.s.那副鑰匙注定是我的。」

夏則夜彎唇偷偷笑，在沙發翻了個身，他彈彈響指，突然覺得手有點癢。

想畫點甚麼的那種。

起身啪搭啪搭走到畫室，推開門，有些顏料的味道。他已經有一陣子沒進畫室工作了，都直接窩在客廳裡作畫。

但是那道藍從來不說甚麼。

……除了上次顏料不小心滴到小姑姑送給他們的地毯上，被藍罰到他的辦工室當端茶小弟兩個禮拜之外。

畫室裡同樣有兩片復古的深色百葉落地窗，推開陽光就從那裡瀉進來，照亮整間畫室。

夏則夜釘好畫布。

坐到畫架前，望著乾淨的畫布，他忽然想起甚麼，笑了出來。

悠悠的風從窗檯撫了進來，夏則夜在畫架前像是舒服的微微歪著頭，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炭筆在紙上劃下第一筆輪廓。

Because you're near me

And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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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來自Dido《Thank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