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藍 02

直到飄在半空中、最後那一張塗滿普魯士藍的紙張徐徐降落在他臉上，對比的蒼白讓藍真回過神，衝進去將人從一片藍中撈了出來。

「……夏則夜？」手裡的人軟綿綿的，他皺眉，輕輕拍著他的臉。

緊閉的睫毛動了動，夏則夜慢慢張開眼睛，初醒的眼神沒甚麼焦距，眸底有些淡淡的波光。

那波光緩慢而筆直的望向他。目光很純粹。

面對那樣坦率的注視，藍真也回視著他。不動聲色的。

夏則夜張了張嘴，眉毛難受的掙動，藍真靠過去，只聽到微弱的聲音：

「雞……雞腿飯……拉、拉麵……」

說完眼睛一閉，像是昏了過去。

漆黑的眼底定定倒映著懷裡的人。

攤展開來的頸側上，那枚刺青隨手書寫著──「Float」。深深的藍。



02



提著便當回到夏則夜的公寓時，那屋子裡多了一隻黑白相間的貓。

夏則夜已經醒了，跟那隻貓一起窩在窗邊發呆，聽見聲響就緩慢的轉過頭來，看著門口的陌生人。

陌生人舉起了手裡的提袋。

……

夏則夜翻出一張四方型的折疊桌，就著小小的桌子埋頭吃起來。

沒有人說話。

這屋子不算大，牆上錯落貼滿一張一張的畫作與貓咪的照片，包括地板；連客廳裡唯一稱得上桌子的矮几也放滿了畫筆跟畫稿，而它們的主人似乎不打算收拾它們。

唯一的一張懶骨頭上疊了一堆資料夾，藍真只好跟著坐到地上，環視屋內一圈後，他從一地的藍中隨手揀起幾張。

半晌，他從紙張間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察覺到甚麼，夏則夜敏感的抬起頭，蓬厚瀏海底下的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對方。他的眼珠色澤很淺，一種純正的褐，眼廓深且長。

「嗯？」

於是就隨意找了個話題。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畫的？」

夏則夜點點頭。

「你們班代說你三天沒去學校。」

「嗯。」噎下嘴裡的食物應了聲，他的表情很坦然，目光很直接。

藍真放下畫紙，問他：「你不問我是誰嗎？你總是這麼歡迎陌生人進家裡？」

「噢……我是覺得有點眼熟啦。不過，記得最近沒約……」夏則夜咬著筷子，疑惑的偏頭喃喃說罷，轉頭望向對方。「對欸……你怎麼進來的？我有鎖門。」

「你確定你有鎖門？」藍真淡淡地。

「有啊……」

「有的話我怎麼可以進來？」

「那你進來幹嘛？」

一時之間，藍真只能頓住地看著這個學弟。

學弟眨眨眼。

「……你喜歡普魯士？」藍真收回目光，轉問道

「嘎？」夏則夜咬住筷子，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顏面神經。

長指夾住的畫紙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的畫，充滿藍色，讓我想起一個叫做普魯士的自由畫家。」藍真垂著眼睛，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驚訝。

「他跟你一樣，喜歡使用藍色顏料，也很擅長。畫風非主流，在現今插畫當道的市場上並不算熱門。知道他的人不多。」

自由……畫家……啊……

夏則夜在腦子裡思索著自由畫家的定義，良久回過神，看見對面的人目光已放到自己身上，他愣了愣，下意識出聲：「啊。」

藍真微挑了下眉。

從他們的班代那邊得知，夏則夜的課堂出席率少得驚人。那次期末也許是那堂選修他唯一出現的一次。

他就那麼輕易的發現了他。

黑眸又一次掃過他頸上的那枚單字。遠看難辨的一行，近看卻是抓不住的意思……餘光不經意映入夏則夜的那副眉眼，藍真慢慢收回視線。

「我對你有點印象，好像在哪看過，你剛提到阿木，那就一定是在學校了……」夏則夜撇唇道。

藍真不動聲色。

「我想起來了……！」

夏則夜瞇彎一雙深長的眼睛，削薄的唇高高揚起，歡愉的笑意在臉上遂地綻放，隨心所欲的方式。

「是系辦！那天你穿了一條黑色牛仔褲，腿很長，屁股曲線很漂亮，我本來想過去問你可不可以當我素描課的模特兒……」雖然只是無意間的一瞥，但他記得。

藍真緩緩開口：「我是你的直系學長。」

「直系學長……上學期抽獎那個？」

「我叫藍真。」

然後他說。看見那雙特別的眼睛再一次湛亮。



※　　　　※　　　　※



爆米花快涼了。

地上揉成團的廢紙被拋物線丟入垃圾桶，人似乎還是沒有醒來的意思，藍真準備起身，那雙閉著的眼在這時慢慢張開，從臂彎裡看著他。

「你好晚。」夏則夜將臉枕在手臂上。

「這麼想我？」

夏則夜瞪著他眉動表情卻沒動的臉。

……是啦是啦，你就繼續用那種騙人的臉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吧！

撇嘴腹誹完，他撐起臂膀要爬起，就被一把從腰攬了過去。

「再不醒來我都要回公司了。」

夏則夜趴在他腿上，一下子睜大眼睛。「剛回來耶……」

「我偷溜回來的，公司還有事。」

他的確「好晚」。半夜的一場會議之後，他選擇直接在公司過夜，今天又忙到剛剛才抽空溜回來。

「哦……」夏則夜又懶懶的趴下來。

「再不回來，我擔心有人又要餓昏了。」

「也不是常常都遇得到陌生人送愛心便當的。」夏則夜哼哼笑。

藍真扯嘴，低頭想咬他一口，卻見他鼻上有一道顏料痕跡。

偏偏夏則夜又張著偏大的雙眼眨也不眨，看著他像是在等那一口但又遲遲未等到的模樣。

有些好笑又滑稽。可是卻又是那麼的可愛……那麼的令他愛不釋手。

「要是沒有我你怎麼辦吶。」拇指輕輕地揩著，呢喃般的。

「沒問題！我那麼強。」夏則夜仍睜著眼睛道。

眼神永遠那麼的純粹，好像他看著人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了。那麼一心一意的，毫不保留。

藍真凝視著他半晌，嘆了口氣。「太沒情調了。」

「我有啊我有啊！」夏則夜撲過去，將同居人一舉撲倒在一地的藍中央，不知跟誰學來的語調說得又軟又膩。

「藍真藍真，我不能沒有你呢！」

只有這時候才喊他的名字。眸裡透出了點淡淡的笑意，藍真伸手捏捏他的下頷。

「真的？」

「嗯。」夏則夜俯身趴到他身上，與他一起浸在藍中央，輕聲說：「跟DaWu一樣。」

藍真望他一會，抬首親吻他右腕動脈上那枚寫著DaWu的刺青，將人抱上來些，頭靠著頭窩進懷裡。

「放心吧，我怎麼可能讓你沒有我。」

「……學長，大言不羞欸。」這人怎麼老是能用那張神色自若的臉說出這種……這種不搭調的話啊？

實在太悶騷了！

「幹嘛害羞？」又喊回學長了。

夏則夜將臉更用力的埋入他頸間，兩隻耳朵都快要冒煙了。







廚房裡，藍真簡單炒了幾道家常菜，外加一盤炒飯一同放進電鍋裡保溫。

被半強迫的吃完一碗炒飯當中餐，夏則夜手腳並用的爬到陽臺外，幫窗邊的一株桂花澆水後，又看了桂花好一會，確定沒有蟲蟲危機，才爬回沙發邊，拆開藍真幫他帶回來的雜誌。

藍色的海藍色的國度，一頁又一頁的藍色介紹，夢幻國度一般的攤展在他眼前。

躺在地板上，夏則夜把雜誌舉高，專注的凝視。

一張張藍色的天空充斥視線所及，那一片蔚藍就好像近在眼前。

藍真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浸在一片藍裡的人用力仰高他的雙眼，仰望著彼端真正的藍。

「則夜，晚餐記得吃。」

「噢。你幾點回來？」

見他看著時間明顯不能確定的樣子，夏則夜嘀咕道：「你再這樣操下去，身體總有一天會壞掉的……」

「日夜顛倒的是誰？」俯視他好整以暇。

「我雖然日夜顛倒但是我固定啊，我的身體機能已經習慣這樣的作息時間。哪像你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理直氣壯。

「晚上一定回來。」藍真一手娑亂他的髮。

夏則夜從雜誌邊緣露出一隻眼睛瞄。「……那我要看《The Big Blue》。」

藍真微挑了下眉，臉上寫著「又是這一部」卻沒有拒絕。夏則夜咧嘴笑出牙，又將臉縮回雜誌裡。

關門前，藍真回過頭，屋子裡的人一把丟開雜誌，又抱起ToToRo窩進沙發了。

門緩緩的關上，男人逐漸轉開的神色慢化出一股屋內人所沒瞧見的柔。

他的同居人作息時間一向跟常人不太一樣。別人的白天是他的夜晚。

時間自由的Soho創作族，令人稱羨，然而微薄不穩定的收入，放到白領族眼裡難免像無所事事的米蟲。

夢想啊目標甚麼的，那些用理想堆起來的東西，也要看生活的臉色。

可是沒關係，現實的前面，還有藍真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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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at」取材自超模Freja Beha Erichsen

某人的形象則是來自另外一位中性又野性的超模代表，有機會再揭曉 XD